干净辽阔的天空下,几只牦牛在悠闲地低头吃着青草,野兔不时地在草丛跳跃出没,忽而一块云飘过,便轻轻飘飘地撒下一阵雪花,这就是托克曼苏,令我魂牵梦绕的托克曼苏。
1968年3月,我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乡新安县,光荣地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经过了十多天的辗转来到了帕米尔高原,来到了托克曼苏边防站,成为新疆军区独立步兵第三团的一名边防战士。从此,开始了我22年的军旅生涯。22年中,我工作调动了很多地方,经历了很多惊心动魄的场面,如部队大换防、林彪事件、对越自卫反击战等等,虽然它们都在我的脑海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但最让我难以忘怀的仍是我在托克曼苏边防站的那段时光。
望而生畏的托克曼苏
托克曼苏边防站地处帕米尔高原,在塔什库尔干县城西北140多公里的冰大坂下的山沟里,海拔4800米。她三面环山,山上常年积雪不化,另一面是通往团部的山沟。营房距边境线14公里。站在海拔5000多米的边境线上,隔尼泊尔能看到原来的苏联。当时的国际形势,尼泊尔与我国比较友好,前苏联与我国关系紧张,我们重点是防御来自前苏联的侵犯,所以我们站属中苏边防站。
帕米尔高原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托克曼苏更是如此。其环境恶劣严酷得让人难以想象,人们编了这样的顺口溜来形容:“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刮风石头跑,四季穿棉袄。”
最令人难以面对的是严重缺氧的稀薄空气和恶劣的气候。水烧开后只有70度,蒸馍做饭都用高压锅,否则就得吃生饭。刚到高原的人,都会有轻重不同的高山反应,或头痛头晕,或恶心呕吐,人人都像患了重感冒一样,走不动路,吃不下饭,睡不稳觉。每天太阳落山就开始刮风,而且风力至少在四五级以上。下雪就象江南的雨,一股云飘过,就会有一阵雪洒下,所以我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基本就是扫雪。
吃水以及日常生活用品供应极其困难。每年的十月至来年的五月,我们要从二三百米远的河坝里用麻袋背回冰块储存起来,每天融化成水酌量使用。官兵取暖用的焦炭来自1200多公里以外,每年八九月份,我们才能吃到部分蔬菜,而且大部分是包菜、土豆之类。就这些蔬菜还是司务长在600多公里以外的喀什市,花费好长时间采购,然后艰难地运到我们那里,如遇到天气不好,好多蔬菜到边防站时已被冻成了冰疙瘩。
人烟稀少、通讯困难,信息十分闭塞。托克曼苏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除了距边防站二十多公里的沟口处,有两三户塔吉克牧民外,很少看到其他老百姓,如果几个月有一个当地塔吉克族牧民光顾我站,尽管语言不通,我们就会像见到亲人一样,异常兴奋,端茶倒水,饭菜招待,用最简单的语言和手势与其交流和沟通。每年十月至来年六月大雪封山期间,道路中断,边防站与外界的联系,除内部一部电话外基本与外部隔绝,各种报纸和信件只有在七八九三个月才能看到。
我和新安县的其他十位老乡刚到站的那段时间,对那样的环境很不适应,每天重复着站、读、练、听四个动作(站就是站岗放哨,读就是读报纸、政治学习,练就是军事训练,听就是晚上七时准时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除此没有更多的事做。孤独的感觉、对家的想念时刻伴随着我们,有个别战士为此还偷偷哭鼻子掉眼泪,期盼早日回到父慈母爱、充满温暖的家。
温暖如家的托克曼苏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都慢慢的变了,慢慢地适应了边防的一切。部队党组织强有力的思想政治工作、站领导及老同志的关心、支持和帮助,是我们思想转变的动力。
我记得指导员给我们讲的第一堂课是“扎根边疆、安心边卡,以卡为家,守好祖国的西大门。”他用朴实的语言形象地讲述了刚建站时老同志们为建设边卡,骑牦牛和步行几百里翻越冰大坂,住地窝子,用冰水和泥打土块,克服各种困难建营房的生动事例。他们那种无私奉献的精神鼓舞着我们每个人的心,我们深深地被感动了。我们所学的第一首歌是《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就到哪安家”的歌声不断激励着我们去战胜各种困难。
领导的关怀、战友之间的相互关心和鼓励也使我们心暖如春。有的人生病了,领导把病号饭端到床前,医生把药送到眼前;谁的家中有了困难,领导和同志们都会悄悄地寄钱到他家中,帮助解决;站领导和老同志们亲自陪我们站岗放哨,教我们骑马、滑雪、射击、投弹;我们一同骑马巡逻在连绵起伏边境线上,一同活跃在篮球场上,一同追野羊、抓兔子,我们的生活充实而有趣。
尤其每年一度的打马草更是让我回味无穷。因为是高原气候,无霜期短,风力大,尽管是遍地野草,高度也不过10厘米左右。我们到离营房三四公里的地方,用新疆特有的大扇镰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把高不过十几厘米的野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晒干后,用耙子搂成一堆一堆的,拿麻袋装起来,让牦牛或马驮回营房以便冬季饲养军马。打草期间,我们吃的是压缩饼干,喝的是菠萝汁水,虽然很辛苦,但是心情很畅快。我们尽情地欣赏着大自然的美丽风景——辽阔的高原、巍峨的雪山、皑皑的冰川。草原上,野羊在悠闲自得地散步,调皮的旱獭在互相嬉戏打闹着。
时间如高空的浮云一样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一年。我们这些新兵经过岁月的磨练,训练生活逐步形成了规律,思想也渐渐成熟了。入伍半年,我和另一名战友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年终被评为五好战士。其他的战友或加入了共青团,或被嘉奖,都有很大进步。祖国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志愿,祖国的山山水水就是我们的家,托克曼苏边防站已成为我们的新家,一个不再孤独寂寞、弥漫着温馨友爱的新家。
难以割舍的托克曼苏
1969年6月上级下达命令,新疆所有的边防部队大换防。我们托克曼苏站全体官兵被调往北疆伊宁市,后又移防惠远。
在离开托克曼苏站前的那段时间,我们的思想很复杂,多数同志都不愿离开我们已熟悉和习惯了的这个新家。在这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很多地方留下了我们巡逻放哨、打柴、打草、放羊、抓兔子的足迹,在这里我们宁静地工作着、生活着,这可是我们的安乐窝,我们的世外桃源啊!
临走前我们把营房各处的卫生细细致致地打扫了一遍,把公用棉被棉褥拆洗的干干净净,把舍不得吃的许多食品——米、面、油、肉类、蔬菜、罐头等等都摆放的整整齐齐,留给了接防的兄弟部队。上车前,我们还不忘再看一眼熟悉的羊栏、马厩,再抚摸一下朝夕相处的军马,再拥抱一下形影不离的军犬。我们知道从此不可能再有机会光顾托克曼苏了,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泪汪汪的——别了,托克曼苏,我亲爱的托克曼苏!
时光如箭,岁月如梭。如今两鬓斑白、行将退休的我不时夜半醒来,托克曼苏的一切历历在目,不禁泪湿枕巾。四十年啦,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我魂牵梦绕的托克曼苏呢?恐怕只有在幽幽的梦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