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日，来医院护理病号。

    一进病房，便听到他儿子标准的镇平口音：“可是哩，这儿比襄樊条件好些，我能行，你不用回来了，老娘有我照顾呢，过几天我想办法回去，是长途啊，回头再说吧。”接完电话，憨厚地对着我笑：“来了，我帮你打点水吧？”老朋友一般，亲切、自然。我问：“石佛寺？还是城关？他笑：“眼力真准，它俩中间的”。

    之后得知，他姓郭，七十二岁。两个月前，感觉胃不舒服，医生说是胃占位，在襄樊医院住了二十多天，听人说150不错，便辗转前来。一晃已过来快一个月了。化疗、放疗、按医院的规矩一步一步地走着程序。他没什么话，脸色有些发黄，有时坐在床边闭目养神，有时躺在床上看看电视。小年夜，他儿子听说医院有晚会，兴高采烈地跑去看了。他一个人躺着，一动不动，嘴半张着，我突然抬头，吓了一跳，以为……慌忙走到他床前，他不紧不慢地睁开眼：“唉，四五百里，回不去啊，还是省点钱吧。”我赶紧答讪：“你听，外面有人放鞭炮呢，其实在哪儿过年都一样的。”“那可是”。他声音很小。

    小年一过，他儿子便回了镇平。他说，老伴得了癫痫，之前由小女儿照顾，要过年了，女儿得回婆家办置一下，大女儿在深圳打工，没有买到回家的车票，只好让儿子回去照顾老伴。我问：“你一个人能行吗？”“可中”他一边说着，一边战战巍巍地站起来，去打开水，还不忘问我：给你捎点水？

    腊月二十七日晚，我去打饭，见他也在，一碗小米稀饭，一个馒头，吃完了，顺便再带回一个馒头，说是明儿早上的饭。我看着他的早餐，不知为何，竟潮湿了双眼。

    腊月二十八日晚，接医院通知，放假三天，所有病人可以回家。我和先生收拾了行李，走到大门口时，见他悄无声息地站着，目送我们。远处传来隐约的鞭炮声，他的身后，是冷清的伽马刀控制室和空旷的候诊大厅。他靠门站着，单薄、寂静、无助。

    突然想起老家门前的那颗老榆树来，到了冬天，叶子落了，枝杈枯了，树干皱巴巴的，但却并不冷漠，常常成为玩伴们冬夜里捉迷藏的好去处。有雪的夜晚，拂去雪花，甚至觉得那树干暖暖的……于是，我跟他说：“回去吧，老人家，除夕夜我来给您送饺子”。他眼里闪着泪花：“好啊，过大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