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明天在杭州举办婚礼,亲戚们都陆续从上海、洛阳、温州赶往杭州。刚刚给老姐打电话问我明天合适到达的时间,老姐告诉我这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的洛阳舅舅去世了。
历史的原因,我家的亲戚们四散各地。从我记事开始,妈妈经常操着上海话、普通话、河南话聊一个电话的样子总让我们姐俩笑个不停。外婆还在世时,亲戚们哪怕远在哈尔滨、鸡西都雷打不动四年一次来我家相聚。我们习惯用地名来区分他们,比如上海大姨、东北大姨、哈尔滨舅舅等。那时总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也总会有很多人在流泪。只是当时的我不懂兄弟姐妹们四年一聚的酸楚。
洛阳舅舅因为离得近,我们每年都能见一两次面。只是舅舅非常喜欢姐姐,因为他有四个孩子,全是男孩。小时候姐姐和我在家里算是很公平的,爸妈为了保证平等,很长一段时间我俩的衣服都一模一样。只是在洛阳舅舅来到家里时这种平等就会被很明显打破,他总会给姐姐买很漂亮的衣服,记得还买过一条金项链。姐姐总会打扮得花枝招展,成为家里唯一的焦点。说实话,我小时候不喜欢这个舅舅,我更喜欢那个四年见一次的哈尔滨舅舅,跟我们姐俩一样亲近。
上高中时才跟洛阳舅舅的生活有了交集。每到周末舅妈就接我去他们在老城区的家。每周住一天,我对洛阳舅舅有了更深的了解。洛阳舅舅早年在洛阳玻璃厂工作,玻璃厂的效益很好,他又是管技术的,所以经常有机会到各国考察。他们家一间很小的书房里的一个很普通的桌子上,我看到他在很多国家留念的照片。舅舅告诉我他每次出国都只带一个孩子,四个孩子轮流去,很公平。指着那些照片,舅舅会很平淡地给我讲他的人生。最让他得意的,是他给舅妈写的一首藏头诗,是祝寿的,我现在都记得当时他靠在桌子上一句一句读给我听的样子。诗写在一张有些发皱的稿纸上,但舅妈应该会保留一辈子,看一辈子。
舅舅喜欢看拳击赛,我去他家时正好都是周末,舅舅有时会招呼我跟他一起看,他会如数家珍讲那些大块头们的轶事,然后自己乐得哈哈笑。我也笑,我虽然不喜欢很凶悍的拳击,但我喜欢这样的人,他能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东西里,然后很开心得跟别人分享。舅舅很细心,中午吃饭时他总会在旁边看我夹菜,然后记下我喜欢的菜。结果第二周我再和他们一起吃饭,就发现自己喜欢的菜变多了,而且就放在我的面前。
上大学了,跟自己的父母都难得见面。只是舅舅身体不好的消息传出,我们才会在假期赶过去看望。说实话,每次看到舅舅我就觉得心酸,那个一直说话慢悠悠、笑呵呵的舅舅在短短几年里满头白发,行动不便了。
为稻粮谋,在外地工作,我居然见不得舅舅最后一面,我该怎样原谅自己?
那个偏爱姐姐的舅舅呢?
那个写藏头诗的舅舅呢?
那个爱看拳击的舅舅呢?
那个给我讲述人生的舅舅呢?